假定重生:一个不为人知的故事

我在十几岁和二十出头的时候,是早期所谓的“年轻、躁动的改革宗”运动的一员。这意味着,除此之外,我必须读一些霍志恒(Geerhardus Vos , 或译:魏司坚)的书,当时大家都推荐他的作品为必读的。作为一个圣经学院的本科生,我对处理霍志恒的盟约神学做了充分的准备。我完全无法理解的是,他于1891年,在如今是加尔文神学院的地方,就《改革宗神学中的盟约教义》(The Doctrine of the Covenant in Reformed Theology)的教区长致辞结尾处的那一段。下面的改革宗神学史有点乱。

在这篇演讲接近尾声时,霍志恒追溯了盟约的教义在改革宗教义学所扮演的角色——尤其是与路德宗教义学的对比——霍志恒转而谈及上帝的约如何与孩童相关,以及洗礼是如何适用于那一体系。他指出,改革宗神学家们对“[约]的应许通常在盟约中的儿女身上何时通过重生实现”存在分歧。第一种观点, 是:

“不仅假定达到分辨年龄之前就去世的盟约儿童,在婴孩期之初就拥有圣灵,因此已经重生并与基督联合,而且也坚持认为这种论点对于一切应许的后裔来说都是有效的,没有任何差别。”(见译注1)

在这第一个学派中,霍志恒引用了安东尼奥·瓦莱乌斯(Antonius Walaeus)(关于他,当时我只知道他有一个有趣的姓)。瓦莱乌斯是多特会议的代表,也是莱顿大学长期的神学教授,他说:

我们拒绝路德宗的观点,他们把圣灵重生的大能与洗礼的外在之水如此捆绑在一起,以至于这大能就临在于水本身之中,或者至少,重生原则只在施行洗礼的行动中有效。但这不符合圣经在各处所说的,在受洗的人身上,必须先要有信心与悔改,也因此先要有重生的开端和重生的种子……因此,我们不把洗礼的功效和外在的水洒在身体上的时刻绑定在一起,而是和圣经的要求一致——至少是按照爱心的判断(the judgment of love)——受洗者里面先要有信心与悔改,无论是盟约成员的婴孩子女还是成人。因为我们认为,基于神圣的赐福和福音性的盟约,可以确知婴孩里面有圣灵,也有信心与回转的种子。(见译注1)

我承认,当我第一次读到这句话时,我是目瞪口呆的。瓦莱乌斯是说,因为圣经讲到信心和悔改是洗礼的假定先决条件,所以他否认(如路德宗所论证的)洗礼重生。因此,他假定受洗的婴儿已经有了信心的种子。简而言之,他相信假定重生。这篇文章的其余部分就是瓦莱乌斯这段引述的历史,以及霍志恒是如何找到这段引述的。

有趣的是,霍志恒演讲的日期距离最初荷兰分离教会(Dutch Secession Churches)和哀恸者教会(Churches of the Grieving)就假定重生问题发生争执仅隔几年,它们在霍志恒的文章仅发表一年后就统一了。在霍志恒演讲的同一年(1891年),恰好亚伯拉罕·凯波尔(Abraham Kuyper)所著的“加尔文主义和信条修订”(Calvinism and Confessional Revision)的文章,由霍志恒亲自翻译了并且发表在美国《长老会与改革宗评论》上。在这篇文章中,凯波尔作为哀恸者教会的领袖,为他的假定重生提出了理由,并诉诸于包括约翰·加尔文和十七世纪荷兰改革宗主要神学家之一的沃舍斯(Gisbertus Voetius)在内的多位近代早期改革宗作家。

在荷兰发生这场争论的同时,霍志恒也写信给B.B.华腓德、巴文克和凯波尔,询问有关盟约、拣选、洗礼等议题相关的问题。于是在1891年2月(在他演讲之前),当时华腓德恰好是凯波尔上述文章发表的杂志的编辑,霍志恒在给华腓德的信中问道:“凯波尔博士把他的理论作为加尔文主义对婴儿洗礼的观点,是否正确?老一辈神学家的意思真的是说,在每一种情况下,洗礼都假定重生是一个既成的事实吗?”霍志恒在给华腓德的第一封信后仅一个月,又在信中表示,后者(华腓德,译者加)推荐了赫尔曼·魏特修(Herman Witsius)的《论洗礼的功效和作用》(On the Efficacy and Utility of Baptism)一文。霍志恒写给华腓德道:“我已经得到了一份[魏特修的作品]以供细读,并希望能得到一个更明确的观点”

正是在这一点上,我们又回到了瓦莱乌斯,因为我们在魏特修的论文中读到:

“我认可那些认信奥格斯堡信条[即路德宗]的神学家,但他们的观点被我们的神学家所否定,我基本上从小就从莱顿大学教授们的《素净神学简介》(Synopsis Purioris)中知道,其中一篇《关于洗礼的争论》(Disputation Concerning Baptism)的作者正是瓦莱乌斯。”

魏特修接着引用了瓦莱乌斯的两篇论文,正是霍志恒自己在他关于盟约的论文中所引用的两篇。事实上,如果你把霍志恒演讲的结尾处涉及婴儿洗礼的地方与魏特修自己关于洗礼的论述比较一下,就会发现霍志恒是在抄魏特修的文章。而对霍志恒来说,正是瓦莱乌斯的引文似乎辨明了凯波尔的假定重生立场的正统性。

关于凯波尔的假定重生的正统性,有两点值得一提。首先,奇怪的是,在巴文克自己的近代早期的分类法中,瓦莱乌斯被置于这一思想学派中,就不是教导“根据宽松的判断(the judgment of charity见译注2),所有由信徒父母所生的孩童都必须被认为是重生的,除非直到他们的见证或行为中清楚地表现出相反的情况,或者说至少蒙拣选的孩童通常在受洗之前甚至在出生之前就被圣灵重生了”,而是教导:“不敢将洗礼前的重生解释为规则。他们都无一例外地承认,上帝的恩典不受恩具的绑定,也可以在年幼的孩童心里做重生的工作,但他们这个问题没有定论,即被拣选的婴儿的重生是否发生在洗礼前、洗礼期间,或者有时甚至是洗礼后很多年。”换句话说,巴文克似乎认为瓦莱乌斯否认了假定重生。然而,这显然是对瓦莱乌斯的误读,至少在我看来,魏特修和霍志恒都正确地将瓦莱乌斯置于假定重生的阵营中。这就引出了我的第二点。

对于荷兰和美国关于婴儿洗礼的争论,霍志恒最担心的是历史意识的匮乏。霍志恒在给巴文克的两封信中抱怨某些荷兰分离教会(Dutch Secession Church)的牧师不赞成凯波尔的假定重生观:“我并不是反对其中的真理因素,而是反对片面地将这种思想作为唯一的改革宗观点。”

在给巴文克的下一封信中,他继续说道:“我越来越明白,缺乏历史意识和否认历史会导致危险的事情。那些把这个不和谐的话题[关于假定重生是否是改革宗的观点]扔到我们这个小教会的人,并竭力将之绝对化。改革宗的观点只有一个,且就是他们的观点。他们推波助澜,似乎心里想的是我们教会会把这个问题解决掉。”十九世纪末荷兰改革宗圈子里关于假定重生的争辩的这段短暂历史插曲,再次提醒人们,改革宗的传统比人们想象的更广泛和混乱。这也提醒我们,近代早期一些改革宗神学家同意浸礼会坚持的洗礼假定信心和重生的观点。浸礼会的,轮到你了。

译注:

  1. 引用自:魏司坚(Geerhardus Vos)《改革宗神学中的盟约教义》“The Doctrine of the Covenant in Reformed Theology”一文,凯若思译,诚之校对
  2. 宽松的判断(judgment of charity)亦为前文爱心的判断(judgment of love)之意,即在宽容,爱的基础上处理纠纷和分歧。

作者:麦克·林奇博士(Dr. Michael Lynch)
译者:Julia Liu
校对:杨玉洁

作者简介:麦克·林奇博士(Dr. Michael Lynch)在德克萨斯州新堡的特拉华谷古典学校教授语言和人文科学。他是《约翰·戴文南的假设普救论》(John Davenant’s Hypothetical Universalism)的作者,牛津大学出版社,即将出版。

英文原文:https://modernreformation.org/resource-library/web-exclusive-articles/presumptive-regeneration-an-untold-stor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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