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到我在教堂讲道了。学期初,我被分配讲《约翰福音》11:1-44。在上帝的旨意下,正好就在我父亲经历了一年的痛苦后去世的两天后,我们在教堂举行了追思会。我对耶稣使拉撒路复活的事迹一直印象深刻,并向我们神学院的师生(以及家人和朋友们)推荐了这一段经文。虽然他们因不同的原因聚集在这里,但每个人都有各自的人生挑战。
美国人喜欢胜利者,不喜欢失败者——追求胜利,而不是悲剧。弗里德里希·尼采和特德·特纳(译注:CNN的创办者)认为基督教是为失败者而设的,但美国的流行基督教多年来一直在试图让所有人相信事实并非如此。成为一名基督徒,你将永远快乐、乐观、掌控一切,拥有健康、财富、幸福和自尊,战胜债务、糟糕的婚姻和家庭。与此同时,我们把老年人、绝症患者、陷入贫困循环的人和其他提醒我们生命终有一死的人放在我们看不见的地方,或者至少放在我们的生活通常不会交集的地方。
以前,教堂墓园作为已故会众的最终安息地,但如今我们的教会似乎倾向于避开生命中的悲剧一面。我们称死亡为“逝去”,并将“墓地”改名为“陵园”,并取了一些委婉的名字(福乐纪念公园),听起来也像他们“逝去”前所在的疗养院的名字,这听起来很奇怪。逝者不再是与我们同在、等待复活的死者,而是那些已经“跨过去”的人,他们因此非常“得体”地不会做一些更令人不安和不愉快的事情,比如死亡(或者至少如果他们死了,也不会在我们周围停留)。
我们常常还没来得及真正感受到罪与死亡的势力与痛苦,就被告知要快乐,要看到光明的一面。一位教会增长专家兴高采烈地宣布,我们已经从葬礼变成了纪念,变成了“庆祝活动”,却没有意识到这是我们无法直面现实的致命标志——无论我们谈论的是罪本身的悲剧,还是它带来的痛苦、死亡和最终的审判。
为什么在我们的教会里——无论是在避免罪、苦难、十字架和死亡的讲道中,还是在总是欢快的、似乎与诗篇中的悲伤情绪格格不入的音乐中,抑或是在无法正视死亡悲剧和由此带来的普遍咒诅的“庆祝”活动中——我们似乎都在跟随这个世界,拒绝直面现实?
当我们作为基督徒认真看待罪、苦难和死亡时,我们并不是在表现出病态的沉迷。在经历了悲伤和哀悼之后,我们承认这些严酷的现实,因为我们知道,它们已经被我们的元首彻底战胜。它们虽仍有伤害的能力,但已无法摧毁我们。这是合乎圣经的虔诚,并不是病态,因为它并不止步于十字架,但也不避开十字架——它通过十字架走向复活。这就是为什么唯有基督教福音能够驳斥否认与绝望。福音的盼望给了我们自由,让我们可以揭开人的伤口,因为它带来了治愈。我们在约翰对拉撒路复活故事的精彩叙述中看到了这一点。
亲人去世
我们从《约翰福音》11:1-16中得知,拉撒路和他的姐妹们是耶稣的亲密朋友。我曾步行走过伯大尼和耶路撒冷之间的那段短距离,大约需要一个小时左右,所以我们可以说,这相当于古代的一个郊区,马利亚、马大和拉撒路将他们的家作为耶稣在耶路撒冷地区宣教的基地。文中提到“那用香膏抹主的马利亚”。马利亚称拉撒路为“主你所爱的人”,恳求耶稣前来探望祂病重的朋友(第2节)。这里的假设是,耶稣和拉撒路如此亲密,只需告知耶稣拉撒路的病情,耶稣肯定会立刻赶来。
他们向耶稣的恳求并没有错,但在动机上是短视的。他们请求耶稣医治拉撒路,而耶稣则期待通过祂朋友的死亡来表明祂自己的身份和使命。这里的重点不在于拉撒路,而在于耶稣:“复活在我,生命也在我。”这展示了荣耀神学与十字架神学之间的区别。期待荣耀并没有错——无论是上帝的荣耀,还是我们参与其中的荣耀——但问题在于,当我们认为自己当前的关注是最终时,就会出问题。我们认为,如果上帝真的是我们的朋友,他就必须以某种方式为我们或我们所爱的人提供帮助。马利亚和马大知道耶稣可以医治他们病重的兄弟,并且他们理所当然地认为,鉴于耶稣对拉撒路的爱,祂一定会愿意这样做。在这里,我们再次面对那个难题:上帝既是全能的(能够医治),也是良善的(愿意医治)吗?如果医治没有发生,那么这两者中的一个肯定会被质疑。如果耶稣真的爱拉撒路,祂就会迅速赶来。“神啊,如果你真的关心我,你就会_______”——自己填空吧。在困境中,这样的反应并非不好。事实上,这是信心的表现:上帝能够并且会医治。问题在于时间和条件。“这是为了上帝的荣耀,”耶稣说,“好叫上帝的儿子因此得荣耀”(约11:4)。拉撒路只是耶稣故事展开中的一个角色,而不是相反。这里真正的“主角”是作为弥赛亚的耶稣被荣耀,正如所有神迹一样,它们是标志,而不是最终目的。
耶稣故意耽搁了两天才返回伯大尼。在这段时间里,姐妹们的心里可能在想些什么呢?她们完全不知道耶稣将要做的事情远远超出了她们的请求。凭借她们掌握的智慧和信息,她们只能对耶稣表面上没有回应而感到极度沮丧。当然,耶稣之前是迅速采取行动的:医治睚鲁的女儿(路加福音第 8 章)或在送葬队伍中间使寡妇的儿子复活(路加福音第 7 章)。如果耶稣能够医治素不相识的人,却拒绝赶去帮助祂最亲密的朋友之一,那祂岂不是显得冷酷无情吗?
出于对拉撒路和他姐妹们的爱,耶稣最终决定前往伯大尼。“门徒对祂说:‘拉比,犹太人近来还要用石头打你,你还往那里去么?’”耶稣回答他们:“我们的朋友拉撒路睡了,我去叫醒他。”门徒(显然担心他们自己的安全——参见7-16节)回答说:“主啊,他若睡了,就必好了……”于是耶稣直截了当地告诉他们:“拉撒路死了。我没有在那里就欢喜,这是为你们的缘故,好叫你们相信。如今我们可以往他那里去罢。” 除了耶稣之外,没有人——包括门徒、拉撒路、马利亚或马大——知道耶稣为何一开始允许拉撒路死去,尤其是如果祂一直打算去看望他的话。按照他们对耶稣的了解,这一切似乎没有任何道理。
耶稣那句隐晦的话——“我没有在那里就欢喜,这是为你们的缘故,好叫你们相信。”——在伯大尼的事件发生前是无法理解的。他们只有在整个事件结束之后,才能明白这一点。在此类境况中,这一点对我们的应用至关重要。从他们的角度来看,凭借他们的经验,马大、马利亚(还有拉撒路在他最后的时刻)以及门徒们会得出合乎逻辑的结论:耶稣完全有能力治愈病人,但耶稣似乎对拉撒路的病漠不关心。他们的体验并非不理性或不合逻辑,而是不完整的,因此不足以评判上帝的行事方式。正如门徒们无法理解上帝将通过十字架成就的事,没人能够理解耶稣为何允许祂的朋友拉撒路死去。
但拉撒路必须死去,为的是让更大的神迹得以发生。这里的意义远远超过治愈祂的朋友。耶稣知道,当祂最终来到伯大尼时,在圣灵的大能下将成就的大工。这就像以利亚在祭坛上浇水,确保上帝的荣耀得以显现。作为比以利亚更伟大的先知,耶稣参与了耶和华和蛇之间的宇宙性较量。这是所有这些故事背后的更大故事。
与所爱之人的对话(17–27节)
在拉撒路死后四天,耶稣才抵达伯大尼,马大表现出的挫折感是那个时代的女性对男性(尤其是对拉比)在公共场合不太可能表现出的。然而,她在责备耶稣迟到——“主阿,你若早在这里,我兄弟必不死。”之后,立刻补充说:“就是现在,我也知道,你无论向上帝求甚么,上帝也必赐给你。”(21-22节)。马大对耶稣的信心从未动摇。尽管她的兄弟已经下葬,她依然相信耶稣能够扭转局面:“就是现在……”(22节)。在这里,我们可以看到马大反映了诗篇中常见的那种心碎失望与信心的结合。她不相信即便死亡也能在耶稣的面前拥有最后的发言权,而这种信心远超门徒们。马大的神学是正确的:作为法利赛人,她相信死人会复活。但这就像腓力对耶稣说的:“求祢将父显给我们看”,而耶稣回答说:“人看见了我,就是看见了父”(约翰福音14:8–14)。实际上,这里的场景类似,因为耶稣宣告自己就是道路、真理和生命。祂不仅仅是能够引导人走向真理和生命的那位,祂本身就是生命和真理。腓力想要更多,但耶稣回答说:“人看见了我,就是看见了父”(9节)。
耶稣就是复活和生命。祂是坟墓之外的生命源泉。耶稣回答说:“你的兄弟必然复活”(23节)。耶稣问她:“你相信这话吗?”(26节)。耶稣要求马大不仅仅在神学上相信死人复活,还要相信祂是复活和生命!宣称自己是“复活和生命”以及“道路、真理和生命”,这意味着与父是同等的。
现在马大的告白承载的意义被大大提升了。在目击证人面前,她不仅要承认耶稣能使死人复活——正如以利亚曾经做到的那样——还要承认祂本身就是以利亚呼求的上帝。祂不仅能赐予生命,祂就是生命。这是一个巨大的进步。这里的一个精彩之处是“即便他死了”(25节)。阻止死亡的过程是一回事,而完全逆转死亡并使人复活则是另一回事。耶稣宣告自己:“我是复活和生命,信我的人,虽然死了,也必复活;凡活着信我的人必永远不死。你信这话吗?”(26节)。
耶稣不仅要求马大承认拉撒路会复活,还要求她相信那些信靠耶稣基督的人——即使他们死了——也会复活,并永远不再死。这已经不再仅仅关乎拉撒路。耶稣正召唤马大进入那场耶和华与蛇之间的宇宙性审判,召唤她成为这场审判的见证人(希腊语中“见证人”和“殉道者”同词)。拉撒路的复活将成为一个标志——事实上,是证明——这个现实会在基督从死里复活时得到证实。即使在弥赛亚到来之后,人们仍然会死去,但他们将不会永远留在死亡中。他们将以基督荣耀的身体的形象复活,而不是像拉撒路那样复活为仍然趋向死亡的凡人。
我们回忆起几世纪前,约伯在痛苦中呼喊:“我知道我的救赎主活着,末了必站立在地上。我这皮肉灭绝之后,我必在肉体之外得见上帝。”(约伯记19:25)。在见证席上,马大带着无数绝望与希望交织的情感,重述了约伯的感叹:“她对祂说,‘是的,主啊,我信你是基督,是上帝的儿子,就是那要临到世界的。’”(27节)。这就是今天在伯大尼发生的大事。虽然我们不能忽略故事中拉撒路复活的情节,但正如耶稣所有神迹一样,最奇妙的事情是这些神迹所宣告的现实以及它从我们口中引出的信仰告白。这种信仰能够在与经验相悖的情况下坚持不懈,也是马大的信仰。他们不知道为什么上帝允许各种诱惑、考验、灾难或痛苦发生,但最重要的是告白:“是的,主啊,我信你是基督,是上帝的儿子,就是那要临到世界的。”
所爱之人的复活
此时,一直坐在屋里的马利亚加入了马大(约翰福音11:28-32)。马利亚可能比马大更加沮丧,不仅因为她兄弟的去世,也因为她深爱的主似乎既不关心,也没有足够的能力挽救她的兄弟。这位曾用昂贵香膏抹耶稣脚的马利亚,被她的姐姐叫了出来(“夫子来了,叫你”)。当她见到耶稣时,再次表达了她的埋怨:“主啊,你若早在这里,我兄弟必不死”(约翰福音11:32)。此时的马利亚不应受到指责,而应受到尊重,因为她不仅带来了她的信心,也带来了她的疑惑。很多基督徒生活在对悲剧的否认中,过着精神分裂的属灵生活:外表微笑,满怀信任和喜乐,内心却充满疑虑和愤怒。他们常常不知道该向谁倾诉,而马利亚——像约伯和诗篇作者一样——说:“当然是向上帝。”把你的疑虑、挫折,甚至愤怒带给祂。祂能承受这一切。记住十字架和圣子被上帝离弃:上帝也懂得如何哀伤。
当耶稣看见哀哭的人群,意识到死亡带来的沉重代价时,祂的灵魂也开始被拽入这场混乱。突然间,祂自己也成了哀哭者。此刻,祂不仅是那个行走在水面、平息风暴的神迹创造者,而是一个被情感所淹没的人。对拉撒路的爱和对死亡的恨充斥了祂的心,尽管祂知道自己即将做什么。
在约翰福音11:33-35节中,我们得以一瞥希伯来书所说的“耶稣在各方面都与我们相似”:
既然我们有一位已经升入高天的大祭司,就是上帝的儿子耶稣,便当持定所承认的道。因为我们的大祭司并非不能体恤我们的软弱;祂也曾凡事受过试探,与我们一样,只是祂没有犯罪。所以,我们只管坦然无惧地来到施恩的宝座前,为要得怜恤,蒙恩惠,作随时的帮助。(希伯来书4:14-16)
在祂朋友的坟墓前——在祂知道即将复活拉撒路的那一刻——我们看到了耶稣灵魂的痛苦,祂面对罪最可怕的标志:死亡。耶稣并没有带来一篇欢乐的讲道,告诉人们拉撒路现在如何“解脱了尘世的束缚”或“摆脱了这凡人的枷锁”,因为这些是异教徒的观念,希伯来人的思想从未接受过。没有“庆祝”,哀悼是不合时宜的。马利亚在耶稣脚前哭泣已经让祂情绪有些失控,来到坟墓前,我们读到了那句值得单独作为一节经文的话:“耶稣哭了”(约翰福音11:35)。旁观者对此莫衷一是。“看哪,祂多么爱他!”一些人说道。但另一些人说:“祂既然开了瞎子的眼睛,难道不能叫这人不死吗?”(约翰福音11:37)。
让我们停下来片刻,思考“耶稣哭了”这一惊人的记载。耶稣在这里推翻了至今依然流行的各种异教生死观:斯多葛主义和感伤主义。一些影响更接近于斯多葛派。古代斯多葛学派因其坚毅的性格而闻名,他们认为最好的灵魂是完全不受情感影响的。无论是友谊还是背叛,斯多葛学派追求的是完全的内心平静。如果一个人依赖他人,那么他很快就会感到失望。为了避免失望,人们应该决定永远不与他人建立关系,除了对自己之外。完全摆脱欲望会让灵魂成为抵御痛苦的堡垒。对他们来说,正如希腊思想普遍认为的那样,死亡是从肉体中解脱出来的,毕竟肉体是情感的载体——是人类脆弱的部分,会把灵魂拖入世间的混乱之中。与此相反,像我这样的西方人常常因看到犹太人和巴勒斯坦人用哀号和绝望的动作悼念逝者而感到惊讶,甚至尴尬,但这是耶稣成长的文化,祂对此毫不感到尴尬。
感伤主义,在这里我所指的特别是浪漫主义哲学家、诗人、艺术家和神学家,他们强调心灵而非智力是人类尊严的真正基石。他们不仅不抗拒情感的表达,反而庆祝它。然而,与浪漫主义本身不同的是,当代感伤主义的堕落形式似乎只擅长将快乐的心情显露在外。具有讽刺意味的是,尽管感伤主义看似与斯多葛主义相反,但它们在某些方面却有着令人惊讶的相似之处,因为它们都试图避免生活中的混乱——尤其是悲剧的方面。它们都想忽略坏消息,虽然解决方法不同。斯多葛主义者认为要摆脱负面情绪,必须摒弃所有情绪,而感伤主义者则相信只需接纳好的情绪,总是从生活中看到光明的一面。
我曾看到一张慰问卡,上面写着梭罗的一句话:“田野中的每一片草叶,森林中的每一片树叶,都会在它的季节里美丽地终结,就像它曾经美丽地生长一样。”更令人困扰的是,这句格言不幸地被巨大的挂毯装饰在我父亲康复医院的各个角落。挂毯上描绘了从童年到老年的场景,人们朝着日落方向走去,上面写着:“日落之美不亚于日出。”尽管这个格言的初衷可能是好的,但我不禁想,对于那些正在遭受痛苦的人来说,看到自己的痛苦被如此轻描淡写,是多么令人感到冒犯。
回想一下,你是否经历过分娩的喜悦,亲朋好友围绕着庆祝新生命,与一个人生命日渐消逝的年、月、日相比。这两者的差别是显而易见的。前者充满希望,而后者则谈论着如何在最终死亡的情况下延长生命。在新生命的诞生时,亲朋好友蜂拥而至,忍不住抱着和宠爱这个小生命;而后者的探望更多地是出于责任感。
我们并不喜欢花太多时间陪伴那些正在受苦的人,尤其是那些临终的人。至少对于我们最亲近的人,我们不介意出席告别仪式。对于许多人来说,无论是那些年迈的受苦者,还是他们的家人,这段时光就像有太多的诗句要吟唱一样漫长而沉重。我对此有切身体会。在我十几岁时,我们一家照顾了十五位老年居民。每年圣诞节,我母亲都会给周围的教会写信,邀求他们组织活动为这些老人带来节日的欢乐,而每年总有两家教会会按时到来,其中没有一家是福音派教会,尽管大多数居民或他们的子女都是本地区大型福音派教会的成员。更为难过的是,每年我父母都会为居民们购买礼物,并写上这些人的子女的名字,因为有些人甚至不会收到来自子女的电话。我记得有几次,本城大教会的长老们只是把他们的父母送到了我们家中,尽管他们和他们的教会都高举“支持生命”的口号。那些即将走到生命尽头的人都会有这样的感受:日落的美丽远不及日出的美丽。
我们文化无法应对死亡的另一表现是,当我们听到“死亡是生命的一部分”时。这种说法假定了“生命循环”这一现实观。按照这种观念,生命与死亡只是同一枚硬币的两面。然而,圣经的图景与此完全相反:永生是创造之初的目标;死亡则是人类犯罪的咒诅。它是因人类的不顺服而降临的,不是我们可以坦然接受的必然现象。死亡与上帝作对,与世界作对,与生命、希望和可能性作对。
那么现在,让我们回到耶稣站在祂朋友的坟前时的情景:“耶稣又心里悲叹,来到坟墓前”(约翰福音11:38)。看看耶稣的脸,听听祂此刻的呼喊——“悲叹”这个词不足以表达原文中的情感:“enebrimesato”,意思是像一匹发怒的马一样嘶鸣;而“忧愁”,即“etaraxen”,则意味着焦虑、困惑、失序、惊恐,就像希律王因东方的博士而“忧愁”(马太福音2:3),或门徒们看到耶稣在海上行走时“害怕、惊叫”(马太福音14:27)。此时的耶稣,仿佛也失去了镇定。生命的主宰——祂是那位因祂和为祂“万物被造,无论是天上的、地上的,有形的、无形的,或是宝座、主治、执政的、掌权的”(歌罗西书1:16)——此刻被悲痛所吞没。不仅仅是悲伤,还有愤怒。而为什么不呢?祂面对的正是祂要在与撒旦的战斗中击败的“最后的敌人”,而祂“哭了”。
这一幕的奇妙之处在于,耶稣尽管知道祂马上就会让拉撒路复活,仍然做出了这样的反应。人们可能会期待祂脸上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微笑,暗示人群期待祂的奇迹,但祂的脸上却只有痛苦。如此看来,当我们与所爱之人的死亡之间隔着漫长的时间,直到最终的复活,我们更应当允许自己哭泣。神学上,这对死亡的回应是恰当的——不仅仅是因为我们的失落感,或是为那些未亡人感到悲伤,更是因为对已逝所爱之人的失去而悲恸。虽然我们不“像那些没有指望的人一样忧伤”(帖前4:13),但我们确实悲伤。死亡并不是通向幸福的良性通道,而是一个可怕的敌人,试图将我们留在坟墓里。死亡的毒钩已被拔除,但它的咬痕仍然存在。对信徒来说,死亡不再拥有最终的权力,但在身体复活之前,它依然是信徒的敌人。好消息并不是某人死了,而是生命的主宰最终战胜了死亡。在坟墓旁,乐观或悲观、感伤或冷静都无法解释这里发生的事情;只有耶稣的十字架和复活才能为我们定义这个事件。
马大听从耶稣的命令,将坟墓的石头移开了。也许她还记得耶稣的应许:“时候要到,凡在坟墓里的,都要听见祂的声音,就出来”(约翰福音5:28)。耶稣自己的复活将是那些“已经睡了之人初熟的果子”(哥林多前书15:20),但拉撒路的复活在某种意义上是那伟大复活日的序曲。这是高潮性的神迹,因为“最后的敌人就是死”(哥林多前书15:26)。
荣耀的悖论
这一切的好消息确实在于“最后的敌人就是死”。这意味着耶稣在地上的使命已完全成就,带来了我们完整的救赎与荣耀。“死的毒钩就是罪,罪的权势就是律法。”这是坏消息。“感谢神,使我们借着我们的主耶稣基督得胜”(哥林多前书15:56)。最终的胜利超越、超过并胜过了悲剧,但这是以痛苦的代价换来的。
死亡不是通往生命的门户。死亡不是无害的朋友,而是可怕的敌人。它不是生命的自然组成部分,而是你能想象到的最不自然的事。然而,凭借祂的死亡与复活,耶稣粉碎了蛇的头,战胜了每一个信徒的“最后敌人”。这个敌人有一天会在信徒身体复活时被完全征服,但那是因为它已经在我们复活的元首中客观地被战胜了。看看祂,你就能预见那时整个收割的景象!在基督里,末世已经开始;头与身体不能分开。未来的形态已经显现。
拉撒路从死里复活了,但他最终还是再次死去。他的身体虽然复活了一段时间,但继续走向腐朽和死亡。总有一天,哀悼者会再次聚集在拉撒路的坟前,但这一次,他们不再期待复活,直到末日。然而,正因为那份信心,正因为拉撒路的下一场葬礼是在复活节的另一边,他们那天不会像没有盼望的人一样哀悼。毕竟,消息会传到他们那里——也许他们中的一些人甚至见证了——耶稣自己那更伟大的复活,这复活在死亡的地盘上取得了胜利,使那些因信与祂联合的人不至于死去。他们的身体将被复活,在上帝更新的圣所中敬拜。
死亡仍然是敌人,而不是朋友,但它是“最后的敌人”,并且已经被击败,以至于现在死亡不再是上帝对我们罪的审判,而是我们参与亚当的罪的暂时结果。因为罪责和审判已被移除,我们可以和我们的主一起在对死亡的愤怒中呼喊,也可以与使徒一起歌唱:“死啊,你得胜的权势在哪里?死啊,你的毒钩在哪里?”(林前15:54-55)。我们需要的是一间教会,能够在面对真实世界时,用诚实的方式唱出悲伤之音,认识到生命的悲剧性远超任何虚无主义者的想象,同时也知道那位使拉撒路复活的耶稣如今已高升到父的右手边,直到所有的敌人——包括死亡——都在祂脚下化为废墟。
作者:麦克·霍顿;翻译:Julia
麦克·霍顿博士(Dr. Michael S. Horton,又译作荷顿或何顿),加州威敏斯特神学院(Westminster Seminary California)梅钦教席系统神学与护教学教授;全美广播电台White Horse Inn主持人;《现代宗教改革》杂志(Modern Reformation)主编;曾与2001至2004年担任认信福音派联盟(Alliance of Confessing Evangelicals )主席;他曾于1996年被《今日基督教》杂志评为“五十位四十岁以下福音派领袖”之一;现为北美联合改革宗教会(URCNA)牧师;著作极其丰富。已译作中文的著作有:《基督徒的信仰》(The Christian Faith: A Systematic Theology for Pilgrims on the Way)、《没有基督的基督教》(Christless Christianity: The Alternative Gospel of the American Church)、《应许的神》(God of Promise: Introducing Covenant Theology)等。 英文原文发表于Modern Reformation, Volume 29, Issue 2。
英文原文:https://www.modernreformation.org/resources/essays/the-last-enemy-and-the-final-victor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