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了一年一度的圣诞节。除了购买圣诞礼物之外，信徒们还有其他繁忙的事情，比如讨论耶稣是否是12月25日这一天降生的？圣诞节是否源自于异教文化？教会是否可以庆祝圣诞节？这些问题的确困扰许多信徒，这值得我们在此思考。

更大的问题：有基督教节日吗？

我们首先从一个更大的话题来入手，那就是作为新约教会是否可以庆祝宗教节日？或者说，我们是否有圣经依据可以过节？回答是肯定的。我们看到使徒时期的教会就已经开始庆祝节日。使徒保罗在写信给哥林多教会说：“……因为我们逾越节的羔羊基督已经被杀献祭了。所以，我们守这节……”（林前5:7-8）这是新约圣经里最直接的一节有关过节的经文。使徒命令他们去守一个新约的节日。当然，这个节是指的耶稣的献祭，可以指受难，也可以指受难和复活一起。我们可以把这个命令更广泛的应用，一切关乎耶稣基督成就救赎的重大时间，包括降生道成肉身、十字架、受难、复活、升天、差下圣灵，这些重要的救赎历史事件，可以称为基督里的节日。

实际上，初代教会最早的争端之一是关于庆祝节日的日期。这争议的焦点并不是圣诞节，而是复活节。到底在哪一天去守这个基督的逾越节，也就是复活节？早在使徒约翰刚过世之后不久，坡旅甲（Polycarp） 的时代就发生了“十四日节纠纷”（Quartodeciman controversy）。在耶路撒冷和小亚细亚地区的教会坚持使用犹太历的尼桑月十四日来作为庆祝日期，他们被称为叫做十四日主义者（quartodecimani），而以罗马教会为代表的另一些教会则以罗马历春分后第一个满月的主日作为复活日。最终西方教会和东方教会在复活节的日期上有不同的传统。但是，日期不同并不阻碍各地教会按照自己的传统日期来纪念基督的复活。

就像复活节一样，圣诞节的日期在不同地区的教会，也有不同的传统，尽管庆祝耶稣的降生这一做法，是基督教会古老、普世、大公的做法。早在公元 200 年左右，亚历山大教父革力免（Clement of Alexandra, 150-215）就提到当时不同的教会庆祝基督的降生，尽管不同团体的日期各不相同¹。但这是一个重要的历史证据，表明初代教会已经意识到，如同基督的复活一样，基督的降生也具有重大的救赎意义，因此值得庆祝。造成计算日期确定困难的一个客观问题——历法不同。这问题已经在十四日纠纷中出现了。西方教会使用罗马历，而小亚细亚地区的教会则使用犹太历。同样的困难出现在计算圣诞节上。到了公元330年左右，产生了两个比较固定的庆祝耶稣降生的日期，西方教会最终固定以罗马历的12月25日来庆祝，而东方教会则以马其顿历的1月6日来庆祝。因此，到今天东正教是在一月份庆祝圣诞节。

改革宗教会的历史观点

十六世纪的改革宗教会对于是否庆祝圣诞节，意见并不统一。一方面，是在苏格兰、英格兰的清教徒们对圣诞节的强烈谴责。他们在1640年，和1647年，先后在苏格兰和英格兰禁止圣诞节的庆祝。² 一部分移民到美洲的清教徒，在1659年立法禁止庆祝圣诞节。因此，延续此传统的改革宗教会到今天往往依旧排斥庆祝圣诞节的做法。

另一方面，以苏黎世为代表的大部分改革宗教会，则同意庆祝圣诞节是合理而有益的敬虔举动。当苏黎世废除纪念圣徒的节日后，依旧保留着纪念主耶稣的节日。例如，在《第二瑞士信条》（1566）第24条说：“若在基督徒的自由中，凭着良心的自由，怀着敬虔的心，教会去庆祝、记念主耶稣的降生、受难、复活、升天、差派圣灵，我们很崇敬地认同过这样的节日。” 再如荷兰改革宗教会，在1618年的多特大会撰写的《多特章程》中，第67条说：“教会除了主日之外还需要去庆祝圣诞节、复活节、五旬节等。”

所以，在面对是否庆祝圣诞节这个问题上，大概有这样一个光谱，在一端是说：不，我们不能过！在另一端会说：这些节日是有益的，有助于我们过敬虔生活，因此可以过。这并非强制必须要过，不过这是有益处的，我们鼓励去过。

我本人所属的北美联合改革宗教会（URNCA）的教会章程，是延续多特大会的裁定，认同庆祝包括圣诞节在内的基督教节日。在我们的《教会章程》37 条中这样写到：“牧长会应在每个主日两次召集会众进行集体礼拜。可以召集特别礼拜服侍以庆祝圣诞节、受难节、升天节、祈祷日、美国感恩节、新年夕与新年日，以及在重大悲痛或蒙福之时。此外，应留意复活节与五旬节的主日。”请注意《章程》的措辞。这里区分对待主日（Lord’s Day）和其他节日。对于主日用的词是“应当”（教会必须这样做，具有强制性），而对待其他特别节日用的是“可以”（教会允许这样做，但不具有强制性）。所以，如果你的良心不允许你参加圣诞节的特别礼拜，请不必勉强。我们尊重你良心的自由。按照海德牧师（Danny Hyde）总结的：这些节日本身并不是“圣日”，但却是有益处的，值得庆祝。³

耶稣真的是12月25日降生的吗？

与是否庆祝圣诞节相关的一个问题是：耶稣是否真的是在12月25日降生的呢？一些人的观点是：既然我们不知道耶稣是什么时候出生的，既然我们不能精准的确定耶稣的生日就是12月25日，那么就不能在12月25日这一天庆祝基督的出生。在此，我想简单回应一下这种思维方式。在现实生活中，人类庆祝很多重大节日，都是并非基于精确的历史日期。例如美国法定的总统节，纪念日，独立日，感恩节等等，中国的法定假日清明节、端午节、国庆节等，都不是严格按照精确历史日期来过的。因此，要求教会给出圣诞节精确的日期作为庆祝的基础，是不符合人类生活常识的。

另外一种观点认为：12月25日是来自罗马帝国的异教节日，因此是不圣洁的，是基督教堕落的产物。一些人认为是从罗马的农神节（Saturnalia）转变而来；或者是罗马皇帝奥雷利安在公元 274 年把12月25日设立的太阳神节（Sol Invictus）衍生的。根据这一理论，早期基督徒故意选择了这个日期，方便异教徒接受。但是问题是，这个理论的问题在于它没有任何历史根据。实际上，这是从18 世纪的启蒙运动的宗教历史学派（History of Religions）兴起的产物。⁴

初代教父们对12月25日这个日期有很多讨论。从中我们可以看到，这个日期很符合耶稣降生的真实时间，足以合理地把12月25日这一天设立为庆祝耶稣降生的节日。

如果我们认真面对历史证据，会发现12月25日这个日期，不是从异教借用过来的，而是初代教会经过历法计算而产生的。教会历史学家 托马斯·施密特（Thomas C. Schmidt）在最近研究罗马的希波吕托斯（Hippolytus of Rome）中发现，这位早期罗马教父在大约公元235年时，已经通过受难日来推算基督降生的日子是12月25日⁵。

君士坦丁堡教父约翰屈梭多模（John Chrysostom，347-407） 因为东西方教会关于圣诞节的日期的分歧，专门研究这个日期，最后支持西方教会的 12 月 25 的日期⁶。 他从撒迦利亚当班进入至圣所的月份，也就是伊丽莎白怀孕的月份，推算施洗约翰的出生月份，而玛利亚怀孕比伊丽莎白晚 6 个月，因此能推算出主耶稣的出生的月份。逐渐，在教会形成了约定俗成的日期，就是12月25日。

奥古斯丁（Augustine）说：“因为我们相信他（耶稣）是在 3 月 25 日受孕的，而他也是在这一天受苦的；所以，他受孕的圣母子宫是凡人从未孕育过的地方，而他被埋葬的新坟墓也是凡人从未埋葬过的地方，无论是在他之前还是之后。根据传统，他是12月25日出生的。”⁷

总结而言，教会自古以来都认为基督的降生是重大救赎和历史事件，因此，作为基督的教会理当庆祝这些重大节日。尽管初代教会面对不同历法之间换算的困难（犹太历、罗马新旧历、埃及历、希腊历），但教会在很早期，就已经努力在各个历法中认真尝试推算基督降生日期，不是从异教衍生出来，而是从圣经推算出来的，有很强的圣经依据和经外文献的支持，并且在全世界教会中形成了约定俗成数千年的传统。改革宗教会是基督普世大公教会的一根枝子，延续西方教会的传统，在格里高利历（Gregorian Calendar）中，每年的 12 月 25 日来纪念主耶稣的降生，是没有任何问题。

最后，我想提醒各位弟兄姐妹们，不必因为圣诞节日期是否精确而怀疑，扰乱你们的心。要定睛在圣诞节的本质上。圣诞节的本质就是：那位与父同等的永恒之子，为我们的拯救，降生在这世上。我们信心的对象不是圣诞节具体日期，而是那位降生的耶稣基督。让我引用君士坦丁堡教父屈梭多模的一段圣诞节的讲道来激励各位的信心：

今天，伯利恒成了天堂，在这里天使取代繁星发出赞美，在这里那位义者降生代替了太阳 ……

今天，那位“我是”降生，却成为了他先前所不是的。他本为上帝，却成了人，但并未停止为上帝……

今天，那位无法言语从父所生的，为了我们，而难以言喻地由童贞女所生……

今天，他作为人出现，牧养他的子民，又作为上帝出现，来拯救他的世界……

今日，枷锁已碎，恶魔蒙羞，魔鬼逃散，死亡被摧毁，伊甸园被打开，诅咒被消除，罪恶尽消失，谬误被驱散，真理回归，虔诚的话传扬四方！⁸

1. Clement, Stromateis 1.21.145. (link) ↩︎
2. Bruce Gordon 提出加尔文本人与清教徒在此问题之间的区别。https://www.ismreview.yale.edu/volume-3-1-fall-2016/the-grinch-that-didnt-steal-christmas-a-reformation-story ↩︎
3. Daniel Hyde, NOT HOLY BUT HELPFUL: A CASE FOR THE “EVANGELICAL FEAST DAYS” IN THE REFORMED TRADITION, MAJT 26 (2015): 131-149.(link) ↩︎
4. Bradshaw, Paul (2020). “The Dating of Christmas”. In Larsen, Timothy (ed.). The Oxford Handbook of Christmas.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pp. 3–14. ↩︎
5. Schmidt, Thomas. (2015). Calculating December 25 as the Birth of Jesus in Hippolytus’ Canon and Chronicon. Vigiliae Christianae. 69(5). ↩︎
6. 中文粗浅翻译为我自己本人。Chrysostom, In diem natalem, in PG 49, 351-362. (link) ↩︎
7. 中文粗浅翻译为我自己本人。Augustine, On the Trinity, Book 4, Chap.5（link） ↩︎
8. 中文粗浅翻译为我自己本人。John Chrysostom, 2nd Homily on the birthday of our Savior, Jesus Christ （link）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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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王一牧师，北美联合改革宗教会（URCNA）牧师，曾毕业于加州西敏神学院（Westminster Seminary California），获道学与历史神学双硕士；现为阿帕多恩神学大学（Theologische Universiteit Apeldoorn）教会历史博士候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