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从2020年1月份开始，新冠病毒的威胁从武汉蔓延到全球。美国联邦政府宣布全国进入紧急状态，加州政府已经禁止10人以上的聚集。我曾经在1月25日除夕夜写过一篇文章《基督徒该如何面对瘟疫》，其中略略提到聚会的问题，但没有展开细谈，也没有给出任何结论。原因是，当时还为时尚早，不知道这个疫情会持续多久，严重程度如何，公共管制到什么程度。不过，现在疫情已经扩散到美国，当地的教会都纷纷暂停了会众聚集，而采取了互联网线上直播。这个聚会的问题又一次重新被人们提起。在疫情期间，也屡次有人以各种方式问我，该如何看待疫情期间的聚会问题。我想在这里集中较详细的讨论一下这个问题。
关于疫情期间是否应该暂停会众聚集，这个问题涉及了许多层面。首先，这涉及到一些神学定义的问题，什么是对上帝的敬畏和信心，是否暂停公众聚集是对上帝没有信心的体现？另外，这里涉及到解经的问题，希伯来书10:25节是经常被人提起的：“不可停止聚会”。到底该如何解释这节经文？最后，还有实践神学方面的问题，到底什么构成了公共敬拜？公共敬拜的要素都有哪些？怎么样从教牧性角度来看到这个问题？如果政府命令我们在疫情停止敬拜，我们是否应该顺服？这是我们在这篇文章里来讨论的。我会在这个过程中穿插一些历代圣徒的智慧和见证。
首先，表明我的立场：在疫情期间，我们应该暂停会众聚集的敬拜，而采用其他形式的方式，例如家庭敬拜或者线上直播敬拜等。那让我来从上述的几个层面来论证我的立场。
神学层面：什么是敬畏上帝的信心？
首先，是从神学定义的角度来看什么是敬畏上帝的信心。什么是对上帝的敬畏和信心？反对暂停会众聚集的人有时会批判说这是没有信心的体现。特别在一些极端灵恩的教会里有这种批判，例如迈阿密的Guillermo Maldonado的教会，最近在新闻上的巴吞鲁日（Baton Rouge）的Life Tabernacle教会等等。他们常用的说法是：“上帝难道会让你在敬拜时使你感染吗？你难道不相信如果你真心的敬拜他，他会保护你吗？” 这种说法让很多信徒良心受到了捆绑。信徒会怀疑是不是自己太小信了，不够有信心。这种对缺乏信心的指控是信心话语运动（Word-faith movement）对信徒普遍的做法。他们所说的信心就是当你真的相信并宣告一件事的时候，这件事就能成为现实。例如，你可以相信自己即将拥有百万豪宅，你真的相信并宣告它时，你就能梦想成真。或者当你真的相信并宣告癌症会痊愈时，这病就真的会消失。如果你没有获得你想要的，那只能说你信心不足。把这样的信心观套用在疫情中，也是一样，如果真的相信你不会在教会里被病毒感染，那么你就不会被感染，所以教会应该继续聚集会众，而如果你暂停聚集，怕病毒传播，就说明你信心不足。
然而，在疫情期间暂停会众的聚集真的是没有信心的体现吗？什么才是敬畏上帝的信心？我曾经引用了路德1527年的一部作品《基督徒是否可以躲避瘟疫》。路德在那篇文章里区分了真正“敬畏上帝的信心”和“轻率鲁莽的试探上帝”。他说真正敬畏上帝的信心是祈求上帝怜悯保护我们，然后去吃药、净化空气，不去鲁莽的闯到人群里给别人造成危险。而另外一些激进的人，虽然他们声称自己有很强的信心，单单依靠上帝，而拒绝使用药物，拒绝与受感染者隔离。路德责备他们这样做不是“信靠神”，而是“试探神”。他说，就好像一座城市着火了，他们非但不救火，还一边火上浇油，一边口里说道：“如果上帝愿意，他可以从天上降雨浇灭这火。”
路德的这一区分非常有益处，他指出，不是所有看似有信心的表现都是真正敬畏上帝的信心。有些表面上“信心的表现”实际上是试探上帝。那么，什么是试探上帝？我们必须从圣经来了解。一个很重要的圣经里的例子是，魔鬼对耶稣的试探。他曾经对耶稣说，“对他说：“你若是上帝的儿子，就跳下去吧！因为经上记着：‘上帝为了你，会吩咐自己的使者用手托住你，免得你的脚碰到石头。’” 然而耶稣明确的指出，这不是信靠上帝的体现，而是试探上帝（太4:6-7）。这段圣经告诉我们试探上帝的其中一种形式是把自己陷于不必要的危险中，要求上帝保守来证明自己的信实。例如，有些人表演当众拿蛇，或者在火中不被烧伤等等。这些做法的本质都不是敬畏上帝的信心，而是试探上帝。同样，路德说，在瘟疫横行的时候，不去隔离，或生病不吃药或拒绝治疗等，都是自陷不必要的危险，“轻率鲁莽的试探上帝”。毫不意外，那些拒绝在疫情中暂停会众聚集的教会，往往也曾经宣传生病只需信心祷告不必吃药。
而真正敬畏上帝的信心，是相信上帝的全能护理，祈求上帝保护，“救我们脱离凶恶”，并尽量远避危险。这才是敬畏上帝。一边祷告“主啊，不叫我遇见试探”，一边去浏览色情网站，这不是有敬畏上帝的信心。同样，一边祷告说“救我脱离凶恶”，却依旧在疫情期间聚集会众，使人们陷入危险之中，这也不是敬畏上帝的表现。
解经层面：“不可停止聚会”？
接下来，困扰很多信徒的是如何理解希伯来书10:25中的“不可停止聚会”？这是一个解经方面的问题。我们需要从两方面来入手，一方面是释经的大原则；另一方面是具体的经文用词和语法等解释。
从释经的大原则来讲，我们相信圣经是完全上帝的话语，也同时完全是人类作者的话语。可以说圣经有着“神人二性”。因此，我们解经时，不能把任何一段经文抽离语境都拿来当做绝对行为准则来使用。圣经里有上帝直接说话的时候：“耶和华如此说”；也有人在说话，有人对上帝错误的理解，甚至有魔鬼说话的地方。所以，不是所有经文都可以用“耶和华如此说”来处理。我们必须去从语境、上下文以及人类作者的写作目的来入手，才能正确的解经。因此，从这个大原则来看，希伯来书的作者是否在给我们一个绝对永恒的律法，是任何时候，甚至是有瘟疫的情况下，也不能打破的呢？答案是否定的。他是在提醒信徒不要动摇自己的信仰，这是指在一般情况下，没有什么自然灾害时，有人信心动摇不参加公共敬拜。但这不应该用在有一些自然灾害的时候。
接下来，我们要简单解析一下原文。第25节的经文是：μὴ ἐγκαταλείποντες τὴν ἐπισυναγωγὴν. 动词ἐγκαταλείποντες 是ἐγκαταλείπω 的现在主动分词（Present Active Participle），这个动词的意思是“与某人或某物断开连接，放弃，离弃，抛弃”（这里我就不特别做Word Study，直接用BDAG字典里的定义）。所以和合本的“停止”翻译的不够准确，而新译本译成“放弃”更为准确。单纯从字义的翻译来看，这里所指的不是“停止”聚会，而是人“放弃”了聚会，就是当有聚会，不论形式如何，哪怕是线上的直播，或者家庭敬拜，他都不参加，他已经离弃了信仰的群体。另外，这个动词的出现是分词（participle），虽然独立分词（Independent participle）有时可以做命令式使用，但是在这里更准确的理解是作为附属分词，是以方式分词（participle of means）来修饰24节的虚拟式动词κατανοῶμεν，“让我们彼此关心…”（新译本，和合本做“要彼此相顾”），以什么方式来彼此关心呢？这个方式分词就定义了：以不放弃聚会的方式来彼此关心。换句话说，不放弃聚会是会众之间彼此关心的方式，目的是激发对彼此的爱心和善行。结合上下文，当时有一些信徒信心动摇，就放弃了基督教的信仰，回到了犹太圣殿敬拜去。在这种语境下，继续与信徒们聚集敬拜，就是彼此关心、彼此坚固的方式。所以，“不可停止聚会”，并不是一个独立的绝对命令，而是用来彼此关心的一种方式。因此，这节经文适用于因为信心动摇而离弃教会的情况，但并不适用于因为客观原因，例如有瘟疫或其他自然灾害，无法进行公众聚集的情况。
实践神学层面：教会论与敬拜、教牧关怀、对政府的顺服
我们首先需要讨论的是，是否不公众聚集就不是教会了呢？
著名的西敏大会神学家乔治·格莱斯比（George Gillespie,）在一部有关教会治理的作品中这样论述：
多地点的聚会也可以是一个教会，尽管他们不在一个地方聚集敬拜上帝：例如，一间教会可能种种原因无法在一个地点聚会，而必须分散在不同地方，甚至可能持续几年的时间，例如在逼迫时，或瘟疫期间，或者他们没有足够大的教堂容纳所有人… 多地点的聚会之所以成为一个教会，必须是他们都以同一个教会治理方式，并在同一批治理者之下，就像在一个政府和同一批政府官员之下一样。[1]
格莱斯比提到，在瘟疫期间，会众无法聚集在一处，但他们依旧是一个教会。或许他们只能分散在各自家中进行家庭敬拜，只要他们是服在同一批治理者，即长老们的治理之下，他们就是依旧一个教会。但因为瘟疫，他们暂时无法有形的彰显这种合一。
今天我们比起16-17世纪的信徒来说，享有更多的途径。今天我们拥有互联网，可以使用线上直播来敬拜，这是许多过去的圣徒们想都想不到的。在面对瘟疫时，很多时候他们只能关在家里，与家人或独自一人祷告。因此，我们要为今天的互联网科技的进步而感谢上帝。从公共敬拜的要素上来说，最重要的圣道的宣讲，依旧可以从线上直播中获得。当然，我们失去了很多，线上敬拜无法取代有形教会的公共敬拜，例如我们无法取代圣礼的有形施行，也无法取代和圣徒们用诗歌彼此对唱。但至少，在线上直播中，我们还有圣道的宣讲。
从教牧性角度来看，在疫情期间暂停公共聚集，是对彰显对邻舍的爱，和对信徒良心的尊重。日内瓦的改教家泰奥多尔·贝扎（Theodore Beza）在一本关于瘟疫的小册子(A Short Learned and Pithy Treatise of the Plague)里这样写到：
此外，为什么当一个人遵行上帝的旨意远避危险…，要被说成不信上帝的应许呢？难道我们能在圣经中找到这样的命令说：“当瘟疫来临时，不要逃跑”？…另外，很明显，这样躲避瘟疫的人既没有违背基督徒的爱心，也没有试探上帝，同时他也没有停止对上帝的敬拜，和对邻舍的关爱；与此相反，如果他没有履行这些责任，他才应该被视为惹动上帝的忿怒，比不信的人更糟，因为他鲁莽的把自己陷于致死的感染中，没有照顾好自己和自己的家人（译注：参提前5:8）。[2]
贝扎的话提醒我们，在疫情期间暂停会众聚集是敬畏上帝、爱邻舍的体现。如果一间教会明知集体性聚集会增加感染的可能性，却依旧要求会众聚集，包括那些容易感染的老人、孩子、孕妇们聚集，这绝不是对他们有爱心的表现。这非但不能激发爱心，反而会让信徒陷入两难之中。当他们有自由远避凶恶和危险时，却被强制聚集公共敬拜，会让他们的良心受到无故的捆绑。
在瘟疫期间，教牧也应继续对信徒进行关怀和探访。我们今天有手机、互联网等方式，可以在瘟疫期间更安全的在对信徒的属灵生命进行关怀。
最后，但绝不是最不重要的，我们该如何回应政府相关的管制措施。我们是否应该顺服？在疫情期间，答案是肯定的。这不同于其他形式的逼迫。这是针对公共健康安全而做出的防疫命令，这是作为基督徒，和基督的教会应该顺服的。
清教徒牧师巴克斯特，曾经非常清楚的写到有关对政府的顺服的问题。
- 如果执政者为了更重大的利益（例如公共安全）禁止教会聚集，例如在瘟疫中，或外敌入侵，或火灾，或其他客观必要时，教会有责任顺服。因为规定的责任这是让步于更重大的自然的责任，这些自然的责任是规定的责任的最终目的：因此基督为自己和门徒打破安息日外在规定提供正当的理由。因为安息日是为人设立的，人不是为安息日设立的。2. 因为肯定命题不是永久性有约束力，在不合时宜时责任会变成罪；3. 若取消一次主日聚集而能得到更多次的聚集，这是可取的。
- 如果掌权者亵渎的禁止圣洁的聚集和公共敬拜，无论是明说还是出于对基督和我们宗教的放弃；服从他们都是不合法的。[3]
这里，巴克斯特区分了两种对教会公共敬拜的禁止原因，以及教会两种不同的回应方式。当政府出于合理的原因，例如公共安全等，要求教会暂停聚集时，教会有责任顺服。这不同于无理由的、亵渎性的禁止公共敬拜。所以，我们不能混淆这两者。我们不能为了反对而反对，这只会给基督的教会带来负面的见证。如今，在美国的联邦政府和各州各地区的政府都已经明令禁止公共聚集，我们作为基督的教会，应该在这个时候做光做盐，顺服政府合法的命令，直到疫情过去。这也同样适用与在任何国家地区的教会。
总结
讲了这么多，最后话说回来，没有人喜欢暂停公众聚集的敬拜。线上的直播绝对不能取代公众聚集的敬拜。这只是临时的解救方案。就好像家里着火了，我们无法回家，只能暂时在外借宿一样。我们祈求上帝使这疫情快快结束，好叫我们能重新回到家里，恢复公共敬拜，与弟兄姐妹聚集在一起赞美上帝。当上帝把这些我们平时视为理所当然的恩赐拿走时，我们才意识到与弟兄姐妹一同聚集敬拜是多么美好。我们现在暂时失去了这个特权，但我们依旧可以使用互联网和其他科技手段敬拜我们的主，即便是对于那些没有互联网的偏远地区，我们也可以进行家庭敬拜。会众聚集或许暂停了，但是对上帝的敬拜是不停的。他是信实的，不论世界有什么惊涛海澜，他必亲自与他的教会同在，与我们同在。愿主耶稣的恩惠常与你们同在！
[1] George Gillespie, An Assertion of the Government of the Church of Scotland (Edinburgh: 1641), p. 145. 中文作者自译。
[2] Theodore Beza, A Short Learned and Pithy Treatise of the Plague (London: 1580), pp.11-13. 中文作者自译。
[3] Richard Baxter, A Christian Directory, or a Sum of Practical Theology… (London, 1673), pp. 870-87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