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周参加了我所在的北美联合改革宗教会（URCNA）的美西南区会，我被任命为教牧候选人资历考试（Candidacy Exam）的考官之一。我所要负责的是八大考核项目其中之一项 “实践”（Practica）。这是我第一次做考官，心情有些小激动。我也算是创下了不少记录：作为北美联合改革宗教会（URCNA）里第一位被按立的华人牧师，也是第一个担任考官的华人，也同时是整个区会里年龄最小的考官。我很感激区会对我的认可与信任。我相信，这些经历不仅对我个人有重大意义，也会对很多教会和个人有帮助，特别是那些希望了解改革宗教会如何运作，如何考核新牧师等面对实际问题的教会和个人。因此，我想把我的一些想法和心得分享出来。需要注意的是，我这里介绍的仅是我自己所属的“北美联合改革宗教会”（URCNA）这一个宗派，每个宗派（例如OPC，PCA，RPCNA等）都有自己的系统，总体大同小异。我接下来所说的内容大部分呼应URCNA的《教会章程》中，我已经翻译成中文，可以在阅读时平行对照。
获得教牧资历的过程
首先，我要介绍一下我所属改革宗宗派里获得教牧资历考核的过程。简单来说，就是先完成完整的改革宗神学教育，通过讲道资格考试，通过教牧候选人资历考试，然后就可以被教会呼召从事教牧工作了。
如果一个人想要获得教牧资格，那么他首先必须完成一套“完整的改革宗神学教育”（《章程》3-4条），其中包括几个大层面：圣经、教会历史、系统神学与护教学、实践神学（参《章程》附录1）。
圣经：旧新约的圣经知识、旧新约原文能力（指古希伯来文、通用希腊文）、原文研究能力、圣经书卷背景知识、正典学（canonics）、释经学（hermeneutics）、文本批判学（textual criticism）等。
教会历史：古代教会史、中世纪教会史、宗教改革与现代教会史，以及本宗派“北美联合改革宗教会”的历史。
系统神学与护教学：六大范围：神论、人论、基督论、救恩论、教会论、末世论。特别研究改革宗教会各信条尤其以《三联合信条》为重。至少有一门伦理学课程；至少有一门护教学课程。
实践神学：四门讲道课，其中包括一门涵盖要理问答讲道；课程内容包括教导、要理问答、辅导、教牧关怀、传福音、教会治理、宣教；教会治理/教会论（对北美联合改革宗众教会《教会章程》在理论和实践上的学习）；在牧长会或神学院的监督下完成至少10周的教牧实习。
这个过程一般是由教会委托给神学院进行的，除了实践神学的一些部分需要在教会里完成。总体来说，神学院是独立于教会之外的机构，它的存在是来服务教会的，为教会的具体需要来提供神学教育。神学院并不是教会，神学院不会有教会成员，没有属灵的权柄（天国的钥匙），所以神学院不负责看顾人的灵魂，神学院也无权教会的惩戒。
在面对读神学的人，我一般会遇到两类。一类是一些受反智主义、敬虔主义的影响的人，认为神学院就是每天老师带着学生灵修感悟人生，甚至有一些人申请神学院也抱着这样的理解，结果来到神学院一下子受不了高强度的课程。我以后会再写一些关于如何更好的预备神学院学习的文章，但是在这里，我只想说，正统改革宗神学院的训练是高强度的智力劳动，包括强度很大的语言学习和学术研究的训练。如果你打算读神学院，把神学院理解成专业的学术机构，而不是禅修（当然，我不是说灵修不重要，在这里不多赘述）。
另一类是很喜欢谈“读神学”的人。往往他们所说的是比较狭隘的“系统神学”甚至更狭隘到系统神学里某些争议话题等。但我想说，如果你只是喜欢在网上讨论“神学”，然后你认为神学院就是每天讨论“神学”，那你可能需要调整你的期待。基本上你没有太多时间讨论你感兴趣的“神学“话题，你大部分时间会拿着flash card在背单词，或者忙着完整课前阅读，或挑灯熬夜赶paper。或许你会发现，我曾经也是很喜欢在网上讨论“神学”，但自从去了西敏之后包括毕业开始教牧工作，我从网上基本是“消失”了。
为了完成以上规定的神学教育，考生需要进行讲道实习。但他在进行讲道之前，必须通过一个小考试叫做“讲道资格”考核（参《章程》附录2）。这个考核相对来说比较简单，由本地牧长会组织进行。考核内容包括：
- 考生的敬虔生活；
- 考生对改革宗信仰的委身；
- 考生对公共礼拜的理解；
- 考生的解经和讲道的方法。
在考生顺利的完成了神学院的教育之后，他需要开始预备教会的教牧资历考试。这个考试才是重中之重，因为它决定了你是否有被众教会认可的资格被呼召成为牧师。这个教牧候选人资历相当于教会里牧师的行业标准，类似律师或医生的资历一样。如果你想当律师，你需要考律师资历才能从业；你想当医生，需要考医师资历才能从业等等。当然，你也可以自认为有呼召，只不过如果你没通过这考试，全北美几百间URCNA教会不会承认你的呼召是合法的。这考核至关重要，因为它从很大程度上决定了教会里牧师的质量。我认为今天华人教会主要的问题之一是教牧人员的质量偏低。
造成这个现象有许多原因，我也无法一一细数。简单来说从历史角度来看，华人教会建立之始，就已经有许多反传统、反权威、反体制的教派进入，例如没有牧师的弟兄会等，这种思想给许多基督徒造成一种反体制的观念，一种个人主义思想，我不管这个牧师有什么资历，我只要他讲的我爱听，我有感动就好。但是这种属灵观是极其危险的。没有人这样去看医生，对待自己的身体；但是很多人对待自己的灵魂却很随意。当然了，正规医院里很少有这种情况，但是少不了许多江湖郎中，甚至有的也会很有名气。另一部分原因是今天的独立华人教会缺乏认信根基。因此，教会很多神学信念是不稳固的，自相矛盾的，随世代潮流变化的，有的是从不同传统中拼凑起来的，有的是走简化主义，只用使徒信经，或很简短的没有包含任何实质神学认信内容的信仰告白。这样做是为了容纳更多不同的神学思想，但这只是以纸包火，粉饰和平。但因为缺乏认信的统一性，自然缺乏衡量教牧的统一标准。所以，你应当考虑加入一间认信的教会。
这就是坚持认信的教会的好处，这保证了众多教会在神学信念的一致性，使得教会可以在这种认信中合一。并且能够保证教牧训练的高质量。以下是URCNA教牧候选人资格考核的具体要求（参《章程》附录3）：
- 资历证明文件
- 一封考生所属教会议会的推荐信
- 健康体检报告
- 道学硕士或同等学历证书
- 神学院的所有课程成绩单
- 考生的个人见证简述
- 考核过程
- 考生所属牧长会必须向区会申请举办考核。
- 牧长会必须将考生的资历证明发送给区会内各牧长会。
- 若考生通过考核，牧长会必须通知各教会该考生以通过考核并可以接受各教会呼召。
- 要基于考核中听审代表在各项所给出的票数，来决定考生是否通过考核。
- 若考生通过考核，并在本地区会内接受呼召，按立授职考核通常被取消，以免区会做重复工作。因此，在资历考核时，听审代表们需决定是否考生表现足以到达取消授职考核的程度。
- 考核内容
- 考生必须递交三份讲道稿，一份旧约讲道，一份新约讲道，这两段经文需由考官择定。第三份是要理问答讲道，可由考生自由选择要理问答中某个主日或某个问答。三份讲道稿必须至少有一份在主日公共礼拜中讲过。
- 在考核中，有两大范围需要涵盖：1. 对圣经和信条的委身；2. 教牧服侍能力。前者考察考生对圣经和信条的知识和忠诚；后者考察他的神学和教牧的知识与能力。因此，该考核包括以下几个部分：
- 实践：考生的个人属灵生命，他与主的关系，他在信仰上的成长，他对教牧服侍的背景和准备，他对教牧职分的理解和进入职分的动机，礼拜学，讲道学，教牧关怀，传福音。
- 圣经知识：考生的圣经论，正典学，释经学等，以及对圣经各卷书内容的熟悉程度。
- 圣经解经：在考试前至少三周之前，考官应将一段旧约经文和一段新约经文发给考生（考生递交的两份讲道是基于这两段经文）；考官应当考察考生对经文含义的理解力，使用原文的能力，以及合宜的解经方法。
- 信条知识：《三联合信条》的历史和内容，考生是否愿意签署《签署书》。
- 改革宗教义：圣经和各信条的教导，包括改革宗教义的六大范围：神论、人论、基督论、救恩论、教会论、末世论。
- 教会历史：教会历史的概况，重要的人物，事件，异端等，特别重点于宗教改革和改革宗教会的历史。
- 伦理学：十诫的含义和功能，基督徒的动机和品质，当代道德议题。
- 教会治理：改革宗教会治理的历史与原则，教会章程的内容。
上面看到，总共考核包括八项内容。每一项考试实践大概在30-40分钟左右，然后考官没有问题之后，会把提问机会交给台下的其他牧师们或长老们，所有科目考完基本上一大半天到一整天左右。我这次主要负责的内容是“实践”，另外我是备选的“解经“考官，如果“解经“考官临时有事不在，我需要代替他来考“解经”这门。实践其实涵盖范围很广，这一门为考生的定了一个总体的基调，他作为一名基督徒的生命如何，他如何对待做牧师这件事，他对于教牧工作的整体理解是什么样的，他的强项在哪里，弱项在哪里，基本上是一目了然了。然后再通过后面的其他的科目深入了解他的教牧工作能力的具体细节。
神学院毕业不是终点
对于预备读神学的人，我想说，神学院毕业不是终点。在神学院毕业的确是整个预备进入教牧事工的一块里程碑。但神学院毕业并不意味着自动获得教会里的职分。神学院不是教会，神学院是协助教会对有可能进入教牧事工的人进行必要的神学训练。但最终进行考核的，还是教会。
一般来说，神学院毕业之后，还需要将近1年的实习时间，在一边参与教会实际事工的同时，一边准备资格考核。在这个阶段，候选人会把神学院学习的东西应用在实际教会生活中。这个阶段，教会的牧者和长老们也会对候选人更加了解，他的强项、弱项，并最终推举他去考试。
在整个考核过程中，作为考官，我们所看的并不是单纯狭义上的“神学知识”，而是作为教牧的整体素养，这里包括他的个人敬虔，包括他对事工各个方面的理解，他对自己的认知等等。整个考核包括8大范围，可以说，没有一个人能达到“无所不知”的状态。但作为考官，我们所看重的另一个重要的品质，是自知和谦卑。也就是说，当你面对你不知道的事时，你的态度是什么。有的考生急于想在考试中展示自己“知识”，在面对不知道的问题时，不想丢面子，就开始胡说。其实，在场的牧师们都有多年的经验，一眼就能看出来你是真知道，还是在乱说。在面对不知道的问题时，最好的回答就是：对不起，我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但我愿意谦卑学习。无知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不承认自己的无知。
学做教会人
谈了这么多，我想这次给我最大的感触是，我们要学习做教会人。我们必须学会以教会为核心的思维方式。如何学做教会人。如果你打算读神学，我需要提醒你，要记得以教会为重。追求学术的高水平固然重要，但神学最终是为了教会。今天有些人追求神学的方式是脱离教会的。我们不能把某个神学家凌驾于教会整体认信之上。平信徒可以研究神学到很深的地步，平信徒可以是出色的学者、神学家，但同时在教会里不担任任何职分，不具有任何教会里的权柄。要避免那些游走在教会之间的“江湖神学家”，他们没有委身的教会，没有为他们教导和生命负责的长老们。他们会对教会带来很大的伤害。
此外，如果你打算读神学，千万不要把神学知识当作智力或知识游戏。神学的目的是为了上帝的荣耀，教会的建造，和信徒的救恩和敬虔。在读神学院的时候，一定要委身在教会里。而且，尽量委身在一个神学传统与你所读的神学院立场一直的教会里。如果你来一所认信改革宗神学院如西敏神学院读书，但你委身的教会却是一间灵恩式的亚米念派的教会，那么这对你和教会来说都没有太大好处。你没有机会把所学的神学与教会生活完全联系在一起。从你读神学的时候开始，就学习在教会里做一名教会人。
敬重那些在主里劳苦的牧者们
这次区会，让我最有感触的另一点就是，这些牧者们的确是在主里劳苦的人。教会培养一名合格的牧师是需要花费极大的精力和代价的。想一下，从神学院的3-4年的学习，再加上教牧实习的1-2年的时间，在加上区会上5-6个小时的严格考核。整个教牧人员的培养时间是很长的，强度是很大的。而这些经过教会审核，正式进入教牧禾场的牧师们，他们在教牧第一线的工作往往是劳苦和疲惫的。
每次区会都会有处理教会的惩戒事务。我看到，当他们陈述惩戒的案件时，这些铁血硬汉流下的泪水。这次区会，有一位牧师讲述一个案件是，一位认信的成员，不听劝诫，执意与非信徒结婚，结果在婚姻中被虐待，最后带着孩子离婚，但依旧拒绝教会牧者们的劝诫，拒绝悔改，甚至威胁牧师不许他们再继续联系。牧师在台前哽咽流泪。他们是信徒灵魂的守护者，他们是为失丧的灵魂哀哭的人。我曾经听一位老牧师说，也许偶尔会有恶待会众的牧师出现，但他从来没有见过一个牧师是没有被信徒恶待过的。他们承受了许多。当他们怀着敬畏基督的心和爱护灵魂的心，去劝诫犯罪的人，去呼召他们悔改，反而被信徒恶言相待，他们的罪若被揭露，动不动就威胁离开教会，甚至背后诋毁牧师的人格。这些事工中的压力是我做平信徒时无法感受的。
因此，如果你是一名平信徒，我恳求你，敬重那些忠心在主里劳苦的牧师、长老们，“因他们为你们的灵魂时刻警醒，好像那将来交账的人。你们要使他们交的时候有快乐，不致忧愁，若忧愁就于你们无益了。”（来13:17）
教会人，是教会的仆人，他们面向永恒，忠心服侍他们主的羊群，最终把一切荣耀归给教会的主。真正的教会人在面对教会事工时，不会自信的说“这些我都可以”，而是恐惧战兢，知道自己的有限和有罪，但同时仰望教会的主，承认力量是从祂而来，靠着祂的力量，而不是自己的力量，做主的工。我想起来路德500年前写下的关于做教会人的感慨：
一千年以前，你我还不存在。然而没有我们当时的教会依旧得蒙了保守。那位被称作“昔在”和“昨天”的做到了。甚至在我们这短暂一生中，我们也不是教会的守护神。教会不是蒙我们的保守，… 若果真靠我们，教会早就在我们眼前毁灭，我们也跟着一同灭亡了。然而，很显然，有另外一位保守着教会和我们。他所做的这一切是那么的显而易见，即便我们不愿意去相信，也可以触摸到，感受到。我们必须把这工作交给这位被称作“今在”和“今天”的。同样，在我们死后，我们将不会为教会将来得蒙保守做出什么贡献。这位被称为“将来”和“永在”的会完成它。… 我们身后的后辈们也将有同样的发现，督促他们也加入我们的行列和整个教会一同歌唱诗篇124篇：“以色列要说，若不是耶和华帮助我们”。马丁·路德，1539
阿门。
作者：王一